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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路讓開,皇太極說:“下午要起風了,別帶她們出去,回頭你也著涼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海蘭珠一笑,可心裏想到玉兒就在不遠處,忙收斂笑容垂下眼簾。

皇太極看見,微微皺眉,沒說什麽,便進門去。

殿內傳來女眷們向大汗行禮的動靜,海蘭珠知道皇太極是過來露個臉立時要走的,便匆匆走下臺階,阿圖和雅圖顯擺完了她們得到的金子,已經追逐著往外跑。

齊齊格見氣氛尷尬,便說:“如今有的人,真是夠懶了,把孩子都丟給姐姐,姐姐你也太好性兒,由著她偷懶。”

海蘭珠笑道:“孩子們纏我,我高興還來不及。”她看向妹妹,溫柔地說,“玉兒,你昨晚醉的厲害,今天可不能再喝酒了。”

齊齊格推了推身邊的人,可大玉兒醒過神,卻頭也不回地走開了。

“姐姐,您仔細路滑。”饒是齊齊格也尷尬,禮貌地一句後,和蘇麻喇趕緊跟進門。

海蘭珠追著孩子們去,寶清跟來,好委屈地說:“玉福晉也太奇怪了,怎麽突然又不理睬您了,難道昨夜真的是醉,醒來就不記得了嗎?”

“寶清啊,我和玉兒的事,連你也不要多嘴好不好,你說這些話,叫姑姑聽見或是叫大汗聽見,他們會以為是我說的。”海蘭珠道,“自然我不在乎他們怎麽看待我,可我不想給玉兒惹麻煩,寶清,往後不論發生什麽,你都把話藏在肚子裏,好不好?”

寶清說:“奴婢是心疼您,其實,奴婢也心疼玉福晉,玉福晉這樣子,不累嗎?”

此刻屋子裏,齊齊格也問大玉兒:“你非要這樣擰著,難道不累?”

累啊,累得心酸難耐,可她要堅持下去,除非有一天皇太極來逼她,不然誰也別想說服她。

可是昨晚,看到姐姐的一瞬,她崩潰了,有姐姐在,她就永遠是小妹妹,可以撒嬌可以躲在姐姐的身後,可以被保護。

她內心深處,是多想回到從前那樣,姐妹倆睡一個被窩,說一整夜的話。

“罷了罷了,今日大年初一,高高興興的才好。”齊齊格笑道,“去年大汗和多爾袞都不在家,咱們多悶得慌。”

大玉兒笑道:“可惜在家也忙,那麽多禮儀和規矩,我聽範文程講,咱們這都不算麻煩的,明朝皇帝宮廷裏逢年過節的各種祭祀祈禱,就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吃頓飯,凈折騰皇帝玩兒。”

提起範文程,齊齊格很想問那日在十五貝勒府的事,可她們之間再如何親密,也要保持距離,腦筋飛轉,想把話題扯開,門外有妯娌在喊:“齊齊格,你在玉福晉這兒嗎?”

她出門問什麽事,妯娌們要去打雪仗,她嗔道:“沒個正行呢,大福晉也依你們?”

“你別正經了,一年裏今天不鬧騰,還等幾時?你來不來嘛?”外頭的人嚷嚷著,“請玉福晉一道來。”

齊齊格看向大玉兒,大玉兒也不願自己老悶著,權當是陪齊齊格,便命宮女取了風衣一道出門,可剛走出屋檐,眾人說笑著,對面紮魯特氏的側宮裏,再次發出巨響。

“嚇死我了。”有年輕的小福晉捧著心口,而後問身邊的嫂嫂,“不是說病著嗎?”

“怕是摔了藥碗吧。”有眼色的人,就知道不該多嘴,催著大家趕緊去玩。

大玉兒和齊齊格被簇擁著走,齊齊格好奇地朝那寂靜的側宮看了幾眼,心知紮魯特氏的事一定有古怪,可皇太極到底為了什麽,能突然對這個女人下狠手?

之後幾天,宮裏亦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,而皇太極每晚都在海蘭珠的屋子裏,大玉兒見他,若不是在宴席上,就是在清寧宮姑姑的跟前,他沒有特別冷淡自己,可也絕沒有格外的關心。

大玉兒很難過,仿佛皇太極完全不知道自己除夕夜裏坐在門檻上大哭,仿佛除夕夜宴上,給齊齊格吃下絕育之藥的人不是自己。

而齊齊格在初二時,就覺得身體不適,連著兩天沒進宮,許是藥性的作用,可就連他們府裏的大夫,都是皇太極的人。

轉眼,已是年初五,大政殿前早已恢覆了早朝,多爾袞出征的日子,也近在眼前了。

這日與眾臣議事時,皇太極看見了站在很遠處的範文程,之後便留下他,詢問書房裏的事。

範文程稟告大汗,說他在年前就為側福晉和格格們安排好了接任的人,大福晉見過,已經應允,而今天就是恢覆書房的頭一天。

皇太極頷首,吩咐道:“玉福晉說你授課有意思,下一回再回盛京,你去給阿哥們講講課。”

範文程誠惶誠恐地應下,他如今尚在正白旗麾下,隨時隨地可能被多爾袞和多鐸迫害,能不能有命回來未可知。

皇太極知道他的心思,他惜才,見不得多爾袞和多鐸糟蹋有才學的漢人,但眼下還不能把他擡入正黃旗,明擺著搶兩個弟弟的人,只會害死範文程。

他打發了範文程後,將一些各地送來拜年的折子挑出來,命尼滿搬去收好,便徑自往外走,尼滿捧著風衣追來問:“大汗,您一個人去哪裏?”

“去書房瞧瞧。”皇太極說,他順手接過風衣,自行披上,踩著雪揚長而去。

尼滿站在屋檐下想,這是去阿哥們的書房,還是格格們的書房?

女孩子們的書房裏,只有大玉兒一個人坐在書桌前,新來的先生是範文程的學生,雖說是學生,也二十出頭,剛剛好的年紀,不輕浮也不會太老沈。而他眼下正教的,不是漢學,而是天聰六年時制定下的新滿文。

大玉兒拿著筆,聽著先生的念誦,不緊不慢地默寫著新學的滿文,皇太極走進門她也沒察覺,而座上的先生見到大汗,剛要行禮,被他伸手阻攔,示意他立刻退下。

大玉兒默寫完了一整句,等待先生念下一句,久久不見動靜,擡起頭,上首的人已經不見了。

她茫然地轉頭早,便見皇太極笑悠悠地站著看她。

“大汗?”玉兒放下筆,她有一瞬的恍惚,以為自己在課堂上睡著了,以為自己正在做夢。

皇太極盤膝坐下來,拿過大玉兒默寫的紙來看,拿起她的筆圈圈畫畫道:“這幾處,都是新改的,這都要三年了,你才想起來學?”

大玉兒卻依舊呆呆地看著他,皇太極拿筆桿子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:“傻了?”

“這幾天,你都不理我。”大玉兒說,“是不是除夕夜裏,我沒做好?”

皇太極朝四下看了眼,才道:“做得很好,你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,叫我很驚訝。”

大玉兒問:“你看見了?”

皇太極嗔道:“我一直在看你,怕你不敢了,會向我求助,但你從頭到尾沒擡眼看我,我一直看著你離開宴席。”

“騙人。”大玉兒心裏竟有些高興了,她太好哄。

“你坐在門檻上大哭,我也知道。”皇太極說。

“是姐姐告訴你的?”

“當天晚上就知道了。”皇太極撂下紙筆,問道,“現在冷靜了嗎?”

大玉兒搖頭:“我也不知道,我一直盼著你來哄哄我,或是誇讚我,哪怕責備我,可你總也不來,我頭兩天很委屈,這幾天已經沒感覺了。”

皇太極說:“就是在等你自己冷靜,這幾天你高興不高興,做些什麽,吃飯胃口好不好,我全知道。你若當真不好,我怎麽會不管你?你自己想明白,比我說一百句話都管用。”

大玉兒搖頭說:“你說一句話,比我想一百天都管用。”

皇太極嗔笑:“強詞奪理。”

大玉兒卻道:“你殺人後吃的第一口飯,也是褚英哥哥給你塞下去的不是嗎?”

皇太極神情嚴肅地問:“玉兒,後悔嗎?”

“不後悔。”大玉兒毫不猶豫地回答,“但我很難受,你不來管我,我跟誰去說?”

皇太極捧過她的手道:“我現在不是來了?可是玉兒,將來若有一天,我永遠也不能再來了,你一定要自己堅強起來。”

大玉兒慌了:“你說什麽呢?”

皇太極淺淺一笑:“咱們倆差了二十多年,玉兒,我會老。”

第110 會不會有一天,我也像你一樣?

書房外,海蘭珠帶著雅圖走來,聽說只有額娘一個人在書房,雅圖心疼母親寂寞,就讓姨媽領她來,沒想到門前的人說,大汗正在裏頭。

“雅圖,我們去廚房給額娘做點心可好?”海蘭珠對孩子說,“額娘吃了你做的點心,一定很開心。”

雅圖目光澄澈地望著她:“姨媽,真好。”

海蘭珠楞了楞,笑道:“小嘴巴真甜,姨媽每天聽你講話,就不用吃飯了。”

他們離開書房,手牽著手往膳房走,海蘭珠忍不住回眸看了眼,心裏說不清道不明。

這些日子,皇太極夜裏都在她屋子裏,她當然是高興的,皇太極的心情也極好,可是她心頭放不下玉兒,始終不明白玉兒那晚為什麽大哭,總覺得妹妹和皇太極之間有什麽事。她沒有別的念頭,只希望皇太極別再讓玉兒傷心,可……

“姨媽。”雅圖忽然出聲。

“怎麽了?”海蘭珠問。

雅圖乖巧地說:“額娘總是不理您,額娘一定有心事,姨媽您不要生額娘的氣,我和阿圖都喜歡姨媽。”

海蘭珠蹲下來,輕輕揉外甥女的臉頰:“雅圖好乖啊,怎麽會有你這麽乖的孩子,你放心,姨媽怎麽會生你額娘的氣,你額娘也沒有不理睬姨媽,她忙著念書呢,你看額娘她多用功。”

雅圖卻說:“額娘哄我,姨媽也哄我,阿圖小不懂事,可是我是大孩子,我懂。你們就是不要好了,我知道。”

海蘭珠心疼不已:“雅圖啊,沒有的事。”

雅圖紅著眼圈兒問:“真的嗎?”

海蘭珠點頭,捂著外甥女的小手:“姨媽跟你保證,我和你額娘好好的,什麽事都沒有。”

雅圖吸了吸鼻子,問道:“姨媽,為什麽您也變成阿瑪的福晉了?”

海蘭珠楞住了,雅圖哽咽道:“姨媽變成阿瑪的福晉後,額娘就一直不開心。”

“雅圖……”

“姨媽不要做阿瑪的福晉,好不好?”

海蘭珠無言以對,雅圖伏在她肩頭,輕輕嗚咽:“我不要額娘不開心。”

她用力抱起孩子,雅圖已經很沈了,可再沈,也不如壓在她心頭的沈。

小孩子的眼睛那麽幹凈,她們的心那樣透徹,縱然玉兒很努力地像從前一樣愛護她們,可是額娘的悲喜,終究還是孩子們看的最清楚。

海蘭珠抱著孩子往膳房去,一步一步走得很穩:“我們去做點心,雅圖啊,你知不知道額娘她最喜歡吃什麽……”

書房裏,大玉兒看著皇太極寫字,她的臉上還有淚痕,但已經不哭了,彼此都很沈靜,享受這片刻的安寧。

“你來科爾沁娶姑姑的時候,見過我嗎?”大玉兒問。

“那會兒你幾歲來著?”

“一歲。”

皇太極大笑:“肯定沒見過。”

大玉兒問:“那你見過姐姐嗎?”

皇太極搖頭:“你們只是哲哲眾多侄女外甥女中的兩個,那麽多的人,我就算見過了也不記得了。”

大玉兒又問:“喜歡上姐姐,因為她長得好看是嗎?”

皇太極道:“自然是因為好看,才會多看幾眼,我也不過是個俗人。”

大玉兒欲言又止,忽然就不出聲了。

皇太極笑道:“怎麽不問了,不是說好,今天你問什麽,我都會回答你。”

大玉兒垂眸道:“你嘴上回答,心裏嫌我煩,轉過身肯定還要罵我?”

“嗯,你最聰明。”皇太極撂下筆,隨意地拿了大玉兒的帕子擦手,大玉兒要搶回去,“你別給我弄臟了。”

皇太極卻捏過她的下巴,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:“一會兒臉皴了。”

大玉兒扭捏兩下,就老實了,兩人貼得太近,她反而有些看不清丈夫的臉。

“我知道,我總是讓你煩心。”大玉兒說,“可我只有鬧了,你才會看見我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皇太極松開手,看著被自己擦得更花的臉,忍俊不禁,大玉兒還不知道自己的妝全花了,還沒蹭了些墨汁,只覺得皇太極不正經聽她說話,生氣地說:“你就不願好好聽我說話。”

皇太極卻話鋒急轉,把手帕還給她:“紮魯特氏死了。”

大玉兒的心一咯噔:“她死了?”

“本想將她一輩子軟禁的,可她總是鬧啊,元旦那天是不是也鬧出動靜了?”皇太極冷漠地說,“就命人結果了她,明天會有消息,說她病重不治。”

大玉兒僵硬地“哦”了一聲,果然,當年那個被哥哥掰開嘴塞下食物的人,早就不見了。

“會不會有一天,我也像你一樣。”大玉兒說,“不論再做什麽狠心的事,都不會難過?”

皇太極頷首:“你若願意,我不會攔著你長大,可你若不想承擔,我也絕不怪你。”

玉兒心想,紮魯特氏很可惡嗎,她的確勾-引了皇太極,還讓姐姐撞見那樣的場面,可要了她留下她的,不也是皇太極嗎?

她不過是嘴碎了些,甚至還沒來得及害人,就……

是因為她知道了皇太極的秘密,可自己呢,姑姑呢,她們也都知道。

“你一定想,為什麽紮魯特氏要死,而你和哲哲,我卻能完全放心。”皇太極在她額頭上彈了一指頭,特別的疼,他嚴肅地說,“玉兒,在我心裏,你究竟是什麽分量,你一點也不清楚?”

大玉兒問:“我和姑姑,值得你毫無保留地信任。”

皇太極頷首。

她又問:“那姐姐呢?”

剛才說好了,玉兒今天問什麽,皇太極都會告訴她,都不會動怒生氣,所以即便是他不想回答的話,他也要回答。

皇太極道:“你姐姐也是,對海蘭珠,我可以毫不保留地信任。”

大玉兒笑得淒涼:“可我嫁給你十年,姐姐才來了幾個月。”

皇太極說:“幾個月足夠了,沒有什麽區別,這話很殘忍,所以你不問,我永遠不會說。”

大玉兒吸了吸鼻子,揚起下巴:“那我再也不問,下回我再問你,你就別回答我,把我攆出去。”

皇太極道:“我敢攆你,你還不在門外撒潑打滾?”

門外,響起了尼滿的聲音,他追到這裏來,請大汗立刻回大政殿,有大臣急著覲見大汗,皇太極嘆氣:“不得閑啊。”

大玉兒趕緊爬起來,送他到門前。

她踮著腳,高高舉著手,為心愛的男人戴上風帽,把他領口的系帶紮緊,上下看了看,才安心地說:“好了,這樣就不怕冷了,屋子裏太暖,進進出出容易傷風。”

皇太極好笑地看著她,還有邊上的人也都忍著笑,蘇麻喇更是直接背過身去了,大玉兒好窘迫,卻不知道怎麽了,皇太極命蘇麻喇:“快帶你主子去洗臉。”

大玉兒直到看見鏡子裏的自己,才發現皇太極把她的妝容弄花了,還蹭了墨汁,她方才就頂著一張花貓臉,被門外的奴才全看見了。

她瞪著蘇麻喇,蘇麻喇一臉無辜:“格格,又不是奴婢給您弄的。”

大玉兒無理取鬧地說:“都怪你。”

蘇麻喇嘿嘿笑著,取來熱水為她洗臉,她知道大汗今天一定把格格哄高興了,不過剛才大格格帶著雅圖格格來的事,她到底該不該說。

大玉兒洗了臉,等宮女回側宮去拿胭脂盒來,她看著鏡子裏一張素凈臉頰的自己,對蘇麻喇說:“明天起,你跟我一道念書。”

蘇麻喇楞住:“奴婢嗎?這怎麽行。”

大玉兒瞪著她:“你念不念?”

蘇麻喇跪下道:“格格,奴婢學不會啊。”

大玉兒拍拍她的腦袋:“學不會我就讓姑姑打你,學會了,就沒事了。”

蘇麻喇欲哭無淚,等旁人送來胭脂,大玉兒重新上妝後,便又回到書房,將沒默寫完的文章寫完。之後再蘇麻喇推到先生跟前說:“她一個字都不認識,要從頭開始教。”

大政殿裏,皇太極眉頭緊蹙地聽大臣稟告完明朝邊境最新的境況,崇禎帝垂死掙紮,竟然又增強了兵力,他在沙盤裏重新插上標記,冷然問:“新造的大炮,幾時能上前線?”

大臣俯首應道:“二月初,如期完工。”

皇太極想了想,命尼滿:“宣豪格立刻來見我,還有多爾袞。”

第111 懂事又體貼

十四貝勒府中,多爾袞正站在臥房內,看旗下的漢人太醫為齊齊格診脈。

元旦之後,齊齊格常感覺小腹隱痛,宛若月信之時。在家歇了兩天,昨天好些,今日又反覆,叫她很受折磨。

“如何?”多爾袞擔心地問,“福晉的身體怎麽了?”

太醫診脈後,翻了翻醫書,才回話道:“福晉體內積寒,郁結不散,小人開方舒緩,四五日必能好轉。”

多爾袞似有不信,命手下道:“去街上找一找,哪家醫館開著,就把那大夫找來。”

齊齊格笑:“何必大驚小怪的,叫人看笑話。”

多爾袞坐到她身邊:“自然是你的身體要緊,哪個敢笑。”

只是,還沒等到街上的大夫來,宮裏的人先到了,皇太極急招多爾袞,齊齊格命婢女們為貝勒爺穿戴,諸多的看不慣,恨不得自己下炕動手才好。

“我去去就回來,之後來的大夫說什麽,你不要瞞著我。”多爾袞說罷,便帶人匆匆奔去皇宮。

這邊廂,齊齊格等得昏昏欲睡時,從街上隨便找的大夫來了,那人戰戰兢兢嚇得腿軟,齊齊格安撫了幾句,便命他為自己把脈。

然而診斷的結果一樣,說福晉體內陰寒,需要溫養。

齊齊格算算日子,她跟著大玉兒去赫圖阿拉前到如今,再沒有吃過坐胎藥,難道她的身體一旦缺了坐胎藥補養,就會陰寒?

那大夫聽了這話,勸道:“是藥三分毒,福晉本來沒有病,卻常年吃藥,對身體反而有損傷,這幾日的溫養之後,能不吃藥就別吃藥。”

齊齊格聽著覺得有理,她從前幾乎把坐胎藥當飯吃,知道多爾袞要回盛京前,更是恨不得把天下的好藥都灌進肚子裏。

她怎麽那麽傻呢,吃這麽多的藥,就算有了孩子,也要被藥死了。說到底,她就沒這個命。

齊齊格命人賞了那大夫銀子,又派人到宮裏回話,向哲哲和大玉兒說,她要在家養一陣子,這幾日都不進宮了。

宮裏得到消息,阿黛一面說著,將海蘭珠送來的點心放下:“這是蘭福晉帶著雅圖格格做的。”

過年大魚大肉不斷,早就膩住了胃口,哲哲擺手道:“你們吃吧。”

阿黛道:“聽說方才蘭福晉本是帶著雅圖格格去書房找玉福晉,碰巧大汗在裏頭,蘭福晉就帶著格格離開了。要說蘭福晉,是真的很懂事,又體貼好性,玉福晉這樣待她,她都沒皺一下眉頭。”

哲哲嘆道:“是啊,越看越覺得海蘭珠懂事,難怪大汗這樣喜歡她。相反玉兒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,念書識字又如何,她要開闊心胸。只因是親姐姐,才會那麽肆無忌憚,可話說回來,也正是因為親姐姐,她才想不通。”

阿黛輕聲道:“要這麽說,玉福晉怎麽看待自己和您的關系呢?”

哲哲苦笑:“當然不一樣,是我把她接來,是我讓她嫁給大汗,是我逼著她生養兒子。至於海蘭珠,若是早早和玉兒講明她姐姐要來做什麽,或許還能好些。”

話到這裏,哲哲愁道:“這也好幾個月了,玉兒沒少在大汗身邊伺候,怎麽一直沒動靜,海蘭珠身體不好,我也不指望了,可玉兒……”

她一面說,捂著心口道:“我真是的,稍不留神就忘了克制,又想逼著玉兒生孩子了。”

阿黛道:“您別難受,您只是和奴婢說說罷了,已經很久沒對玉福晉說這些話,您很克制了。”

哲哲嘆息:“今年宮裏還要添人,誰知道將來什麽光景。”

阿黛冷冷道:“那一位,正好給挪地方呢。”

哲哲蹙眉:“紮魯特氏這個蠢婦,自作孽,可要來的娜木鐘,也算曾與我平起平坐,昔日是尊貴的大福晉,如今成了側室,要一個精明的女人安生,難吶。”

此刻,海蘭珠和雅圖一道做的點心,宮人一樣送來了大政殿,可尼滿迎出來說:“先送回蘭福晉屋子裏,大汗得空了再去,這會兒正忙。”

大政殿內,豪格和多爾袞,一起和皇太極再聽了一遍明朝邊境增加兵力之事,個個眉頭緊皺。

當年,皇太極好不容易離間崇禎與袁崇煥,逼得生性多疑的崇禎殺了這員悍將。

可漢人生生不息,英雄輩出,本以為袁崇煥一死,大金軍隊必能勢如破竹,然而一轉眼五年,除了搶下幾座邊境小城,始終攻不破明朝的防線。

豪格熱血沸騰,握拳道:“阿瑪,讓我帶兵前去,殺他們片甲不留。”

皇太極瞪著他:“大話說來容易,我大金若是常勝,崇禎為何還存活於世?”

豪格見父親當著多爾袞的面斥責自己,心中憤憤,可他不敢頂撞皇太極,只能咽下了這口氣。

多爾袞心思縝密,善於排兵布陣,看著沙盤上密密匝匝的標記,他道:“大汗,您是否另有打算?”

皇太極道:“我把你們兩個都找來,是要交給你們任務,打朝鮮還不急,冰天雪地的,我們進不去,他們也出不來。趁著兩個月,你們各自訓練旗下將士,我需要一套縝密有效的練兵方略,改建一支由騎兵、炮兵與步兵三者合一的軍隊。二月二十,我來你們旗下檢閱。”

多爾袞和豪格,互相看了一眼,豪格自知排兵布陣的本事,遠不如多爾袞,父親此刻給自己機會,也是給了他體面了。

“在那之前,有什麽想法,可來與我商議,朝中大臣,你們能隨意差遣,自然不要委屈人家,你們是請教商量,不是命令。”皇太極肅然道,“聽明白了,就去吧,不明白的,再細細問我。”

豪格轉身要走,可見多爾袞留下了,且立刻就詢問皇太極,大汗期待的是怎樣的陣仗。事實上豪格也沒聽明白,如此他便也留下,在一旁仔細地聽。

兄弟父子三人,一直商議到日落,離開大政殿,多爾袞想起齊齊格還在家中養病,便急著要走。

豪格見他步履匆匆,像是躲著自己似的,不屑地啐了一口:“急什麽,我就不信,我訓練不出比你更強的兵,難道我的隊伍打勝仗是假的?”

殿內,皇太極緩緩起身,對尼滿道:“有什麽現成的東西能吃,餓極了。”

尼滿忙說:“蘭福晉做的點心,方才奴才沒接,讓送回蘭福晉的屋子,您這會兒過去,就能吃到現成的。”

皇太極舒展筋骨,走到門前呼吸冰冷的空氣,大步走入雪地裏,也沒說要去什麽地方,尼滿還要收拾殿內的東西,只能命手下跟上大汗。

等他收拾完了大政殿裏的奏章文書,鎖上殿門,再趕到內宮時,他的徒弟來告訴他,大汗在大福晉的屋子裏。

“大汗吃什麽?”

“是大福晉傳的膳。”

尼滿想了想,朝側宮望了眼,蘭福晉和玉福晉的屋子都亮著燈,此時阿黛從門裏出來,見他便笑道:“您才來?”

尼滿道:“大汗今晚在哪裏休息。”

阿黛知道他的意思,輕聲說:“福晉請大汗去玉福晉屋裏,大汗說懶怠動了,今晚就在清寧宮歇著。那屋裏的事,要您預備著,明天還要放消息出去,讓喪葬上的人也做好準備,不必太隆重,但也要有個模樣。”

“大正月裏,辦什麽喪儀。”尼滿說,“這事兒我會安排,左右大汗和大福晉都不在意,她娘家也沒個說話的人。”

阿黛笑道:“多少體面些,不然怨氣沖著咱們來了。”

側宮裏,寶清見尼滿和阿黛在清寧宮屋檐下說話,轉身見海蘭珠正伏在炕頭逗阿哲格格,她走來說:“您怎麽把小格格留下了,小格格夜裏愛醒愛哭鬧,大汗來了,可就睡不好了。”

海蘭珠沒理會,將阿哲親了又親,寶清在一旁嘀咕:“雅圖格格她們,今晚可是跟著乳母去的,玉福晉也不能這樣啊,總是把孩子留給……”

“寶清,我餓了。”海蘭珠打斷了她的話,“把點心熱一熱去。”

第112 就當是陪陪我

夜色漸深,大玉兒在燈下臨摹皇太極今日在書房寫的新滿文,他為自己將容易搞錯的地方都寫下來,讓大玉兒照著練。

要說範文程給她送來的字帖,她還臨摹得起勁,皇太極親手寫的怎能不珍惜。

而新來的先生也是個漢人,年紀輕輕卻把滿語蒙語都學得精通。說他起初看到滿文時,覺得每個字都長得一樣,大玉兒笑了,她頭一回見到漢字,也覺得他們就是一個個方塊,原來大家都一樣。

門前簾子打起,蘇麻喇被推進來,大玉兒瞥了她一眼:“你打算往後都不來見我了?”

今天從書房回來,蘇麻喇就不和大玉兒說話,連用晚膳都不過來伺候,這會兒還是大玉兒派人去催了兩次,才把她找來。

蘇麻喇撅著嘴,一臉的委屈,站在門前一動不動,大玉兒放下筆道:“我才知道,姑姑為什麽總說把我慣壞了,原來我也把你慣壞了。”

“可是,奴婢學不會。”蘇麻喇急道,“您還說學不會就要打,您怎麽能這樣……”

“你給我過來。”大玉兒虎著臉。

蘇麻喇不敢違逆,一步步磨蹭到了跟前,大玉兒卷了書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,兇道:“長能耐了你,敢不聽我的話。”

“格格,奴婢怎麽能跟您一起上書房,大福晉知道了一定說您不體面,說奴婢沒規矩,外人知道了也會笑話的。”蘇麻喇好生地說,“只怕那些先生,也不樂意教奴婢的。”

大玉兒道:“就大金如今的規矩,你雖是奴才,可比他們要金貴多了,他們憑什麽不樂意教你?但咱們不論地位尊卑,要尊師重道,那麽漢人也說,有教無類,所以你是婢女還是主子,不算事兒。”

“無?淚?”蘇麻喇沒聽懂。

“我以前也不懂。”大玉兒笑悠悠,耐心哄道,“蘇麻喇,你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,就算是齊齊格,不僅不能常常來,我和她之間還隔著大汗和多爾袞,姑姑是不會陪我玩兒的,大汗更是國務纏身,姐姐也……我一個人多悶啊。等雅圖阿圖長大還有好久,你就當是陪陪我,好不好?姑姑跟前和大汗跟前,我去說,大汗是最喜歡見到人愛念書的。”

見主子說得這樣可憐,蘇麻喇也不忍心了,而見大玉兒提到姐姐,她便道:“大格格今天來過書房,知道大汗在書房裏,她帶著雅圖格格就走了。格格,奴婢知道不該說這樣的話,可現在只要您把一些事放下了,就皆大歡喜了,那樣不好嗎?”

大玉兒平靜地說:“蘇麻喇,我怕我放下了,我就不再愛我的男人。我現在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來證明我還愛著他,我很怕很怕有一天,我真的不在乎了。”

蘇麻喇聽不懂,她從沒愛過什麽男人,可她知道,格格很愛大汗。

此時,有其他宮女進來像是要說什麽,蘇麻喇迎到門前去聽,一面也朝外頭張望了一眼,大玉兒被風吹著了,嚷嚷冷,問蘇麻喇:“看什麽呢?”

蘇麻喇剛要縮回腦袋,卻見清寧宮門前的簾子打起,大汗從裏頭出來,沒裹風衣,就直接走向海蘭珠的側宮,那裏門外頭,寶清正被罰跪在門前,皇太極走到門前不知說了什麽,就帶著寶清一道進去了。

“我冷死了。”大玉兒道,“快把簾子放下,門關上。”

蘇麻喇跑回來了,她滿不在乎地問:“看什麽呢?”

“對面……”蘇麻喇不忍心說她看見的事。

“紮魯特氏死了。”大玉兒道,“是不是瞧見他們把屍首搬出去了?”

“是、是。”

大玉兒冷漠地說:“怕什麽,就當她從沒來過。蘇麻喇,再給我點一支蠟燭,不夠亮堂。”

蘇麻喇去點蠟燭,想著隔壁的光景,雖然不知道大格格這麽溫柔的人怎麽會罰跪寶清,可那兒稍許有些動靜,大汗就過去了,或許是本來就要過去的,又或許不是,算了……蘇麻喇提醒自己,就這樣,格格果然是放不下的,自己別再多嘴了。

這一晚,大玉兒並不知道,皇太極本打算歇在清寧宮,卻因為聽說寶清被罰跪,而去看看海蘭珠怎麽了,他沒有再回清寧宮,哲哲也不在乎,唯一擔心的,是玉兒知道的話,怕是又要翻天。

好在一夜太平,隔天一早,大玉兒歡歡喜喜地帶著蘇麻喇來,求正用早膳的皇太極恩準,讓蘇麻喇跟她一道念書。

皇太極最初以為大玉兒去書房,是鬧著玩的,沒想到越學越好,昨天看見她寫的漢字,雖還不成氣候,也算是工整了,玉兒天生聰明,也因此,她會知道自己的心思,而努力變成現在的模樣。

“你又胡鬧了。”哲哲自然要唱黑臉,給皇太極一個臺階下,皇太極果然是答應了。

大玉兒踢了踢蘇麻喇:“還不快謝恩。”

阿黛在邊上笑道:“還謝恩呢,玉福晉,您快把蘇麻喇都急死了吧。”

皇太極笑了,哲哲自然松了口氣,而她打量玉兒,像是不知昨夜的事。

不過回想起來,這些日子以來,玉兒並沒有因為皇太極宿在海蘭珠屋子裏鬧過情緒,她自然還有很多情緒沒發洩化解,可她終究還是懂事的。

此時,尼滿帶著人來,說紮魯特氏病故的事,皇太極淡淡地吩咐哲哲:“你看著辦吧。”

自然他們夫妻早有默契,尼滿也不過是在做戲,之後一切照著規矩,宮裏的人聽聞雖然驚訝,可紮魯特氏“消失”這麽久了,必然逃不出這個結果。

竇土門福晉被召見來,她連哭都不敢哭,直等從清寧宮退出去,才終於到表妹屋子裏哭了幾聲,但有人看守者,隔著簾子,她依稀只看見人躺在那裏,什麽都瞧不真切。

回到側宮裏,竇土門福晉依然瑟瑟發抖,她身邊的宮女,都是哲哲派來的人,雖然盡心伺候,可不會真心待她,由著她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傷心。

東宮側福晉的喪儀很簡單,大正月裏,也不興辦喪事的,齊齊格倒是特地進宮了一趟,被哲哲責備說:“你身體不好,來做什麽,她算什麽正經主子。”

齊齊格氣色的確不好,不過是胭脂打得厚些,可眼神裏的憔悴,是遮掩不下的,她問哲哲:“玉兒呢,又去書房了?”

哲哲笑道:“她現在很用功,也好,她能坐得住,我倒是省心了。”

這一半真話,一半玩笑話,齊齊格陪著說笑幾句,有其他府裏的女人來了,她便趁機退下,由宮人領路,往書房走。

拐進書房院門時,幾個宮女躲在屋檐下烤火爐取暖,互相說著宮裏的閑話,提起今早發喪出宮的紮魯特氏,有一人道:“就十五貝勒生辰那天,她和玉福晉在路上說了很久的話,把玉福晉氣得夠嗆,後來去十五貝勒府,不是還拿府裏的婢女撒氣嗎?”

齊齊格聽得新鮮,難道那天玉兒神情恍惚,不是為了替範文程把女人討回去,而是另有原因?

可她一腳已經跨進來,那幾個宮女瞧見了,趕緊散了上來行禮。

齊齊格也不好詢問,只當沒聽見,脫了風衣雪帽,朝書房裏走。

屋子裏,大玉兒和蘇麻喇並排坐著,小格格們正在練字,年輕的先生把著她們的手,一筆一劃地教。這書房,還真是像模像樣地辦下來了。

大玉兒看見她在窗前,便起身走來:“我們到邊上去說話,你怎麽來了,這幾天不是身體不好嗎,昨兒才說不來的。”

“是不想來的,可紮魯特氏沒了,規矩總要有。”齊齊格被帶到邊上的屋子,兩人挨在一起烤火,她說,“你看我的氣色,也不大好吧。”

大玉兒仔細端詳,胭脂下的黯淡,滿眼的血絲,她心裏痛如刀絞,可這份痛,隨著一天天過去,她已經習慣。但痛楚並沒有減弱,她依然不斷譴責自己的狠心,可她承受痛的能力,比從前強大了。

“養幾天就好了,我就說你太操勞。”她笑瞇瞇地說,“心裏也愁,是不是?”

“不去想了,我現在高興的是,多爾袞要過了二月才走,我嫁給她這麽多年,阿瑪額娘去世之後,還是頭一回夫妻倆在一起呆這麽久。”

“不去打朝鮮了?”大玉兒問。

“打的,要再等等,這會兒大汗像是要他去連兵,今天一早就出城了。”齊齊格說道,“可就算早出晚歸,也比不在家強,你說呢?”

大玉兒想讓齊齊格開心,便說:“等你養好了,我陪你去城外看看多爾袞是怎麽練兵的,你一定想去吧。”

齊齊格嗔怪:“是你自己想看吧,賴我?”

大玉兒笑悠悠地摟著她:“那你去不去?”

第113 天命之子

大玉兒和齊齊格約定,讓她先回家休養幾日,正月十二那天,若是晴好,就一道出城去看多爾袞練兵。

還說就想看看他們本來的樣子,不要提前告訴多爾袞,大玉兒也等要出門了,再去求皇太極答應。

齊齊格離開書房時,又看見了門前幾個宮女,想到她們提起紮魯特氏曾與玉兒發生爭執,感慨這麽久過去了,玉兒對她只字不提,她們姐妹之間,終究還是有距離的。

想想盛京這麽大,她竟然除了自己的丈夫,沒有一個能完全交心的人,反過來,玉兒也是一樣的。她們這些女人,是不是只有到老了白發蒼蒼的那一天,才能真正敞開心扉來活。

齊齊格回家後,等到半夜才把多爾袞盼回來,本打算與他說紮魯特氏的事,可那麽晚了誰還能想的起來,一晃,便是四五天過去。

初十這天狂風大雪,齊齊格很擔心多爾袞在城外的安危,想到後天就要和玉兒去看丈夫練兵,怕是這風雪不停,去不去就沒數了。

宮裏頭,大玉兒實則並不期待這件事,當時也不過是隨口說來哄齊齊格高興,還是蘇麻喇提醒她,若是一直下雪,後天就不能出門,她才想起來說:“我要去問問大汗。”

午後風雪稍停,大玉兒就帶著蘇麻喇到大政殿來,彼時沒有大臣在跟前,尼滿直接將她請進門,皇太極擡起眼,淡淡一笑:“過來,幫我磨墨。”

大玉兒挽起袖子,皇太極便看見她手腕上的淤青,皺眉問:“怎麽弄的?”

“阿哲拿碗丟的。”大玉兒滿不在乎地說,“雅圖和阿圖小時候也這樣,突然就特別叛逆,過一陣就好了。”

皇太極完全不知道,孩子是怎麽成長的,心中不免愧疚,伸手要揉一揉,可大玉兒已經開始磨墨,不以為然地說:“不疼了,好幾天了。”

好幾天了,皇太極自己明白,他這些日子,都在海蘭珠身邊。

他收回了手,低頭繼續看折子。

可不知為何,很是心不在焉,再擡起頭看玉兒,她正好奇地瞅著奏折上的字,皇太極心頭一松,笑問:“看得明白嗎?”

大玉兒頷首:“上面說,八旗蒙古已經建成了。”

皇太極道:“是啊,這樁大事解決,接下來,要編制八旗漢軍。”

大玉兒問:“往後漢人也能做主子嗎?”

皇太極搖頭:“不是要他們做主子,而是不讓他們做奴隸,如今歸降而來的漢民漢軍,我雖善待,可他們還是受各旗主的奴役壓迫,我也不能面面俱到什麽都管。範文程這次被多鐸搶了小妾,就是最好的例子。”

大玉兒正兒八經地聽著,雖然並不能句句都明白,可她如今覺得,這些話都是很有意思的,不像從前她聽不懂,皇太極也不會說。

皇太極說道:“我們攻城略池,就不斷有漢民漢軍歸降,到最後,我要帶著漢人去打漢人,去打他們原先的主子,要讓這些人,能真正把心和信仰都留在我大金,就不能把他們當奴隸。”

“大汗雖然這麽想,可底下的人不這麽想。”大玉兒說,“想要改變他們的想法,就很難了,像多鐸這事兒,女眷裏頭也有人幫他講話,說他戰功赫赫拼死拼活地打仗,要個女人怎麽了。”

皇太極欣慰地說:“就是這個道理,如今四方征戰,我對八旗只能倚重不能強命,想要推行一些新政,都十分艱難。而且在他們眼裏,我這個大汗始終是被推舉,而非阿瑪傳位,沒有他們,也就沒有我。”

大玉兒見蘇麻喇送茶來,便放下墨條,親手端到皇太極面前,笑道:“範先生說,做皇帝很辛苦,所以才要天命之子,才擔當得起。辛苦就辛苦些,皇上,我給您端茶啊。”

皇太極嗔笑:“真是長進了,不會成天地和我鬧,還會說這些漂亮的話,範文程真是教了你不少。”

大玉兒撅著嘴:“我一向都好。”

“對了,你找我什麽事?”皇太極一面喝茶,問道,“外面還在刮風吧,你怎麽就來了,也不怕著涼。”

大玉兒才想起自己來做什麽,便問皇太極放不放她去城外看多爾袞練兵,煞有其事地說:“只許齊齊格來打聽咱們嗎,我也去給你打聽一些事,好不好?”

皇太極心中嘆,從逼著玉兒讓齊齊格服下絕育之藥起,這條路他們倆都沒得回頭了。

他道:“我帶你一道去,我也去看看。”

大玉兒忙說:“那不成,齊齊格是想去看她的丈夫啊,你跟去了,齊齊格就不自在,下回你再去的時候,我陪你去,這回我先去給你打前站。”

皇太極睨她一眼:“剛才還好好的,又沒個正經了。”

大玉兒眼眉彎彎地問:“讓我去嗎?”

皇太極答應了,要她繼續磨墨,寫完了兩封信,大玉兒正抱怨手酸時,尼滿從門前進來,略尷尬地說:“大福晉派人來稟告,蘭福晉發燒了。”

“發燒了?”皇太極皺眉,“昨晚還好好的,怎麽就病了?”

尼滿很尷尬,完全不敢去看大玉兒的眼睛,低著頭說:“奴才也不清楚,不過大福晉來傳話,必定是病得不輕。”

皇太極放下了手中的筆,剛要起身,忽然意識到玉兒在身旁。

大玉兒憂心地看著尼滿,想聽他說更多的話,想知道姐姐的病怎麽樣了。

但尼滿不再開口,殿內安靜了,她聽見皇太極放下筆的聲音,心裏一咯噔,便佯裝無事道:“我要回書房去了,先生還在等我。”

她放下袖口,喊蘇麻喇送風衣來,朝皇太極福了福道:“大汗,我先走了。”

皇太極神情凝重,在她轉身的一瞬說:“一起過去看看,你姐姐病了。”

大玉兒茫然地回頭看他,皇太極走上前,為她兜上雪帽,捏著她的手說:“去看看,不然你也不放心。”

大玉兒沒有掙紮,被皇太極一路牽著手穿過風雪來到內宮,已經有大夫在海蘭珠的屋子裏,哲哲也在。

“燒得滾燙,都說胡話了。”哲哲緊張地說,“大夫擔心是不是要出疹子,大汗,你這幾天還是別過來了。”

“不礙事。”皇太極說罷,就徑直走到了炕邊,只見海蘭珠雙目緊閉,臉頰通紅,摸一摸額頭,燙得唬人,心中頓時惱怒,見寶清在一旁,怒斥道,“你們怎麽照顧人的?”

寶清嚇得魂飛魄散,跪下瑟瑟發抖,語無倫次地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哲哲上前勸:“先把人照顧好,這些奴才的錯,等海蘭珠好了再追究不遲。”

大玉兒從姑姑身後探出腦袋,看見炕上的姐姐,姐姐已經燒得昏迷不醒,她心疼極了。

忽然被人扯了衣袖,竟是阿黛。

“玉福晉,借一步說話。”阿黛輕聲說著,把大玉兒帶了出去。

“怎麽了?”大玉兒心裏隱隱不安。

“玉福晉,這話奴婢本該對大福晉講,可思來想去,還是對您說合適些。”阿黛附耳低語,一番話,聽得大玉兒心驚肉跳。

這天直到夜裏,皇太極都守在海蘭珠身邊,大玉兒幾時離開的,怕是他也不知道。

傳膳的時候,蘇麻喇從隔壁打聽來的消息,說大格格像是退燒了一些,醒來吃了一回藥。可大玉兒仿佛沒聽見蘇麻喇說什麽,她目光呆呆地,一直看著正在給阿圖餵飯的雅圖。

海蘭珠這一病,直到兩天後才完全退燒清醒,正是正月十二這天,風停雪停的大晴天,大玉兒和齊齊格約好了,要去城外看多爾袞練兵。

齊齊格帶了家裏的馬車,來宮門外接大玉兒,她在家養了五六天,氣色已然恢覆,可這回卻輪到她看見大玉兒神情憔悴。她知道海蘭珠病了,便問:“這兩天,是你在照顧海蘭珠姐姐?”

大玉兒木木地搖頭:“是大汗。”

齊齊格苦笑:“你吃醋了?”

“沒有的事,我這要吃醋,這輩子還過不過了。”大玉兒勉強扯起笑容,“你知道我的,我從一開始就沒吃醋,就是想不通而已。”

“別想了,咱們出去逛一圈,回來時,給海蘭珠姐姐買些好吃的。”齊齊格說,“我聽你的話,沒告訴多爾袞,但願他別生氣,要是多爾袞罵我,全算你的啊。”

大玉兒笑道:“多爾袞罵你?那太陽不得從西邊出來。”

此刻大政殿前,豪格求見皇太極,可皇太極散了朝,就去看望海蘭珠,豪格沖尼滿呵呵一笑,轉身走了。

到了宮門外,他的家奴牽馬過來,輕聲道:“爺,派的人已經去了,他們很快就能打探到多爾袞那邊的情形。”

豪格冷然道:“好,回府等消息。”

第114 大不了一死

一路去往城外練兵場,齊齊格的話漸漸少了,大玉兒本因心事重重而不想說話,但一陣馬車顛簸,將她喚回神,意識到自己這樣反常不好,便主動問:“你怎麽不說話了?”

本以為會被齊齊格反駁是自己先不說話,誰知她竟怔怔地說:“玉兒,我有些害怕。”

大玉兒心慌,難道被齊齊格發現了什麽?

齊齊格卻道:“玉兒,你知道多爾袞在戰場上的名聲嗎?你知道他行軍打仗時的模樣嗎?說來真可笑,我嫁給他這麽多年,從來沒見過他練兵的樣子,我真怕一會兒我會被他嚇著,而他真的會生氣。”

大玉兒心想,方才的話,原來不是玩笑話,齊齊格還真的怕,又或是她不希望自己去看見多爾袞的模樣,害怕她轉身就會告訴皇太極。

“我們悄悄看一眼就走,沒事的。”大玉兒反過來安撫她,“多爾袞帶兵不兇,兵怎麽服她,你又不是他的兵,何況今天還有我在,至少在外頭他是不會兇你的。要是回家了再罵你收拾你,你上回不是說,這也是情-趣嗎?”

齊齊格哭笑不得:“你的嘴皮子,可越來越利索了,就不該讓你念書,我就等著大汗後悔去。”

大玉兒搖頭:“他不會在乎的。”

聽這話,齊齊格曉得,如今海蘭珠姐姐是被大汗捧在心尖兒上的人,玉兒在皇太極心裏的位置偏左還是偏右,旁人說不清看不明,但大玉兒自己一定是知道的,又何必去戳人家的痛處。

彼此各懷心思,便都主動撇開不愉快的話題,說說笑笑地,很快就到了練兵場。

這裏上萬的將士氣勢滔天,馬蹄踩得積雪飛揚,齊齊格和大玉兒,都穿著鮮艷的風衣,在雪地裏十分顯眼,多爾袞帶兵向來是眼觀六路,很快就發現了她們的存在。

而他,更是一眼就認出了大玉兒,心中詫異又驚喜。本想先過去和他們打招呼,可另外動了心神,想讓大玉兒看看自己的威武豪邁分毫不輸皇太極,便假裝沒看見,繼續練兵。

“怎麽又有炮兵,又有騎兵,亂哄哄的。”

她們看著那邊的動靜,齊齊格的貼身婢女這般嘀咕,被二位主子看了眼,立刻噤聲不語。

紅衣大炮炸響,地動山搖,齊齊格和大玉兒都捂住了耳朵,便見大炮之後,騎兵開道橫掃戰場。

那些威武的士兵騎著高頭大馬如洪水般向他們奔來,嚇得齊齊格和大玉兒互相抱在一起,但他們行止有序,眼下是練兵,身下馬蹄絕不會多走半步,而多爾袞就在隊伍的最前列,在齊齊格眼中,宛若天神臨凡。

很快,騎兵後退,多爾袞獨自策馬而來,一時忘了尊卑,高高坐在馬背上冷聲道:“今日演練,炮口沖著山,倘若是真的,你們闖來站在這裏,就被炸成肉泥了。”

齊齊格顫顫地看著丈夫,大玉兒則揚眉:“多爾袞,你真厲害,比在獵場打獵的時候還威武。”

多爾袞的心一陣悸動,但齊齊格已經跑到馬下,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:“多爾袞,你別生氣,我特別想來看看你,玉兒就陪我來了。”

他這才醒過神,忙翻身下馬,向大玉兒行禮,大玉兒笑道:“一家人,不必多禮,你快去練兵,我和齊齊格看一會子就走。”

多爾袞和氣地說:“他們也要休息,半個時辰後我便得閑,能請玉福晉和齊齊格一起去營地裏轉轉,現在還請在這裏等候,但天寒地凍,你們四處走一走,暖暖身體才好。”

齊齊格晃了晃他的胳膊:“你沒生氣?”

妻子如此親熱,多爾袞不能視而不見,只嗔道:“回家再說你,你怎麽能把玉福晉帶到這裏來,大汗知道了必然動怒。”

齊齊格卻是眼眉彎彎的,在丈夫跟前是個嬌妻,推著他說:“你快去,我們就在這裏,你早些回來。”

如此,多爾袞重新返回大部隊,那裏練的是拳操,齊齊格和大玉兒都不新鮮,便結伴在各處轉轉,但走著走著,就分開了。

大玉兒帶著蘇麻喇,想往山腳下看看,一面招呼齊齊格,一面往禿光的樹叢裏走,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動靜,大玉兒眼睛一亮說:“會不會是野兔子,我們抓回去給雅圖玩兒。”

蘇麻喇笑道:“什麽時候了,怎麽會有兔子。”

大玉兒說:“兔子又不冬眠。”

她捧起裙擺,往山上爬了幾步,忽然從眼前掠過一道影子,她真真切切地瞧著是人,心裏突突直跳,朝蘇麻喇使眼色,帶著她悄無聲息地退下去。

可是蘇麻喇被石頭絆倒,在雪地裏摔個大馬趴,大玉兒一面攙扶她,一面仰頭向上看,和一個蒙面穿白衣裳的男人對上了目光。

大玉兒感到了威脅,大聲喊:“齊齊格,有人,這裏有奸細。”

那白衣人頓時大惱,撲下來想要捂住大玉兒的嘴,齊齊格那邊聽見動靜,已是帶人趕來,那人見情形不妙,拖著大玉兒躲入樹叢中。

冬日枝葉雕零,樹木藏不住人,白衣人穿著白色還能和雪色隱匿成一片,大玉兒身上的風衣實在太惹眼,那男人便兇暴地扯掉了大玉兒的風衣,裏頭銀藍色的襖子,才不那麽顯眼。

大玉兒知道自己現在有危險,不會再大喊大叫刺激白衣人,雖然風衣去掉後冷風冰渣子都往脖子裏灌,可她因為害怕,血脈沸騰,一時也感覺不到。

“老實點!

那人怒斥,挾持住了大玉兒後,便往山下看動靜,他現在還不能殺大玉兒,萬一多爾袞帶人來,他還能有所要挾,待能安全離開這裏,再殺人不遲。

“你也是多爾袞的福晉?”白衣人卻是不認得大玉兒。

“……是……”大玉兒應了,她不能說自己是皇太極的福晉,不然這人必定更加有恃無恐,反正大不了一死,但在死之前,絕不能給自己找死。

她很後悔,不該和齊齊格分開,她剛才不該慌了神嚷嚷,又或者,她今天根本不該來。

可如果死了會怎麽樣,大玉兒這一刻,竟格外的沈靜,竟開始思考她的人生,到底哪一步走錯了,到如今讓自己變得那麽痛苦。

阿黛告訴她,雅圖往姨媽的靴子裏灌冰雪,一回當是好玩,兩回三回就……可雅圖甚至做得正大光明,不是偷偷摸摸的,大抵連宮人們都只當小格格在玩耍,誰會去在意,她手裏拿的棉靴棉鞋,是她姨媽的。

女兒想對姐姐做什麽?

大玉兒心如刀絞,她這兩天時刻不離地陪伴著雅圖,女兒和往常沒什麽區別,可是大玉兒察覺到,每當蘇麻喇來說姐姐的身體怎麽樣時,女兒就會露出凝重的神情,露出不該在她這個年紀擁有的神情。

自己不論如何,都無所謂,可是孩子不行。

大玉兒自以為將心事掩藏的極好,自以為夜裏哄著女兒們睡著後,可以肆無忌憚地發呆出神。可原來躲不掉,孩子們那麽幹凈的眼睛,看什麽都通透。

這一邊,多爾袞見齊齊格身邊的人策馬奔來,不僅皺起了眉頭,那人跑到跟前,跳下馬背跪在雪地裏說:“貝勒爺,出事了,玉福晉被人挾持。”

多爾袞的心幾乎要裂開,怒斥:“怎麽回事?”

可他不等回答,便揚鞭策馬,積雪如塵埃一般被高高揚起,他卷著風帶著雪,奔到山腳下,齊齊格跑向他,著急地說:“多爾袞,玉兒被人拖到山上去了。”

多爾袞擡起頭,在山坡樹杈上,看見了大玉兒那件鮮紅的風衣,這麽冷的天,沒有風衣保暖,莫說會不會被殺害,時間久了,她很可能會被凍死。

“我聽見她喊人,趕過來已經來不及了,她說有奸細,我看見是個白衣人帶她走的。”齊齊格雖然慌張,還能把話說清楚,她知道玉兒若有個三長兩短,莫說皇太極和他們家過不去,自己這輩子良心也不會安生。

多爾袞扶著齊齊格的肩膀,讓她冷靜,很快他的親兵跟來了,多爾袞腦筋飛轉,盤算著如何才能讓玉兒全身而退。

第115 玉兒

“十四爺,救救我家格格。”蘇麻喇嚇得渾身戰栗,方才若非她摔個大馬趴,格格早就帶著她走遠了,眼下人被擄走,看著那掛在樹杈上的風衣在寒風中掙紮,蘇麻喇恨不得以死換回大玉兒。

“齊齊格,你們全都離開,我不想再有什麽人橫生枝節。”多爾袞冷然對妻子說,“他若逃竄下來,再將你們劫持,豈不是白費功夫。”

“是,我聽你的。”齊齊格立時答應,拉著蘇麻喇的手說,“跟我走,回去等玉兒。”

“可是,十四福晉……”

多爾袞不再管她們,獨自爬上山坡,從樹杈上掀下大玉兒的風衣,四下張望了一番地形。

他本就熟悉這裏的一切,此刻辨別腳印的方向,估算玉兒被擄去何處,而後退下,命親兵將山腳包圍,決不許放那畜生逃離。

“貝勒爺,您要獨自上山?”親兵十分緊張,“只怕山裏有埋伏。”

多爾袞冷笑:“這光禿禿的山,能藏什麽人,被他溜進來一只臭蟲,已是得意了,若在我的眼皮底下藏數十百人,我還打什麽仗帶什麽兵。你們留下,人多上山,怕刺激他傷了玉福晉。”

眾人不敢多言,紛紛退下將山腳包圍,多爾袞看了眼手上的紅風衣,纏在手臂上後,便順著腳步和草木被踐踏破壞的痕跡,一路找來。

天寒地凍,山上風大,那白衣人也是不勝寒冷,拖著大玉兒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,嘴裏碎碎念地罵著臟話。

他凍得渾身哆嗦,行動越來越笨拙,見大玉兒身上的棉襖十分厚實,眉頭一皺,便伸手扯開她的衣扣。

“你要做什麽?”大玉兒護著自己的胸口,下意識地以為要被侵犯,但在這冰天雪地裏,顯然誰也不會去想那種事。

“賤人,是你找死!”那人扇了她一巴掌,扯開她的手,死命地要扒開她的衣襟,見大玉兒掙紮,便拔刀想殺她,可轉念一想,留下這個女人,多少能威脅多爾袞,現下他保命要緊。

可就在他猶豫的一瞬,大玉兒張嘴咬他的手,白衣人吃痛甩開,玉兒仰天倒下去,正好摔在坡上,一路翻滾了下去。

多爾袞聽見驚呼聲和重響,驚得魂飛魄散,疾步趕上來,但見一個白衣蒙面的男人手裏握著短刀站在那裏,山坡下揚起飛散的積雪,難道他把大玉兒扔下去了?

殺氣騰騰的男人飛撲而來,多爾袞三兩下就把這畜生撂在地上,白衣人根本沒有招架之力,兩眼一黑就過去了。

“玉兒……”多爾袞順著大玉兒跌落的方向找,前幾日狂風大雪,山坡下的積雪有半個人這麽深,人一旦陷落埋進積雪中爬不出來,若再遇上一場雪,頃刻就會被掩埋。

大玉兒從坡上滾下來時,本能地伸手要抓,可幹枯的草木無力支撐,還在她的手上拉出一道道血口子,多爾袞越走近,便看見白雪之間刺目的鮮紅,他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。

終於看見大玉兒倒在雪窩裏,而她的衣襟已經被扯開,露出貼身的單衣。

“玉兒,玉兒?”多爾袞跳下來,積雪沒過他的膝蓋,他解下纏在手臂上的風衣,將大玉兒從雪中捧起,深一腳淺一腳,奮力爬到了坡上。

“玉兒你醒醒,不要睡,這裏太冷。”多爾袞抱著她繼續往坡上走,到了安全之地後,解下自己的風衣再將大玉兒裹嚴實,拍打她的臉頰,要將她催醒。

“玉兒,玉兒……”

大玉兒朦朦朧朧地恢覆了幾分意識,是誰在叫她玉兒,她叫布木布泰,是誰第一個叫她玉兒,是皇太極,是她愛的男人,她的丈夫,她的天。

皇太極曾問她,是盛京好,還是草原好,她還沒來得及回答,她想告訴他……

“玉兒,醒醒!”多爾袞大聲地喊著,用力掐大玉兒的人中,一陣激痛,懷裏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。

大玉兒茫然地看著多爾袞的臉,多爾袞大喜:“你醒了,謝天謝地……”

多爾袞發出訊號,山下親兵趕來,見這狀況,紛紛要解下自己的風衣給他穿,他大聲呵道:“先把這畜生捆了,將他弄醒,要留活口。除了我之外,不許讓他見任何人,不許任何人審問他,包括大汗。”

眾人領命,將白衣人捆了擡下山,多爾袞抱著大玉兒一路走下來,上馬後又將她抱在懷裏,親兵牽著馬匹,穩穩地回到了營地。

齊齊格和蘇麻喇跑來,見人被救回來,都是松了口氣,幫著將大玉兒擡入營房,解開風衣,才發現她的衣衫已經被扯壞。

起初都以為是擄走她的人要侵犯她,後來想想,該是在山上冷得受不了,要脫玉兒的衣裳來禦寒。

大玉兒手上滿是血口子,身上所幸有棉衣護體,再者積雪厚軟,沒有太多傷痕,但這會兒多爾袞才發現,她的下巴上,也劃了一道血口。

蘇麻喇心疼地直哭,要給大玉兒脫衣裳時,她還驚恐地捂住了胸口。

多爾袞的拳頭,捏得咯咯直響,而齊齊格已經冷靜了,對他說:“我們來照顧玉兒,你去想想,怎麽向大汗稟告這件事。”

“我再讓人送炭爐進來。”多爾袞目光冰冷,轉身走開了。

“格格……”蘇麻喇哭得傷心,齊齊格轉身來,見大玉兒一臉呆滯和驚恐,也是心疼極了,捏著她的手說,“玉兒不怕,沒事了,沒事了。”

皇宮裏,海蘭珠躺了兩天,頭一回下地,看著寶清為她穿鞋,她的心一緊,身體也沒忍住顫抖。

皇太極就在一旁,問道:“沒力氣?沒力氣也下來走走,總是躺著身子才會發軟。”

海蘭珠淡淡含笑,把腳伸進棉靴裏,鞋子裏幹爽軟和,她的心也定了。

皇太極攙扶她,就在屋子裏轉了兩圈,才退燒的人,喝口水都喘得厲害,只走這麽兩圈,就覺得頭暈發脹,楚楚可憐地看著皇太極:“大汗,我走不動了。”

她重新躺回床上,吃力地喘息著,皇太極為她蓋上被子,擔心不已:“大夫說你是著涼,到底怎麽著涼的,難道是夜裏我們……”

海蘭珠明白他的意思,頓時臉燒得更紅,皇太極笑了,哄她道:“好了,逗你玩兒的,不過你要小心,身體本就不好。”

他看向邊上的寶清,訓斥道:“糊塗的東西,若再叫你主子著涼,就滾去做雜役。”

寶清腿一軟,求皇太極饒命,海蘭珠也勸道:“我自己身體不好,怪她做什麽,大汗,看在我的面子上。”

皇太極依然憤怒:“那晚就該讓你在門外多跪一會兒,你就清醒了。”

話音才落,尼滿匆匆進門,一臉緊張地說:“大汗,玉福晉在城外出事了。”

皇太極立時起身問:“什麽事,她現在在哪裏?”

尼滿簡明利落地說明緣故,他也不知道具體的細節,只能說個大概,聽聞大玉兒被人劫持又滾下山坡,皇太極的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。

“我去接玉兒,你好生養著。”皇太極對海蘭珠道,“你別再急出什麽病來。”

海蘭珠連連點頭,滿目懇求:“玉兒一定嚇壞了,大汗,您、您別再兇她。”

皇太極的心一沈,連海蘭珠都這麽說,自己是不是真的每次遇到玉兒有麻煩,都會責罵她?

城郊練兵場裏,營房內燒著火爐,暖得齊齊格和蘇麻喇都出汗,可大玉兒還是手腳冰涼,像被凍住了似的不言不語。

蘇麻喇和她說了半天的話,她都毫無反應,急得她輕聲問齊齊格:“福晉,我家格格會不會被嚇傻了?”

齊齊格卻道:“她一定懊惱極了,雖然錯不在她,可鬧出這樣的事,驚動大汗,她一定在想,自己怎麽總是惹麻煩,不怪姑姑念叨她坐不住。”

蘇麻喇委屈地說:“格格從來不惹麻煩,都是麻煩惹她。”

齊齊格苦笑:“所以啊,你要好好疼她。”

她們守著大玉兒,很快就聽見外頭有動靜,隱約聽得有人拜見大汗,齊齊格和蘇麻喇對視一眼,紛紛起身離開,果然見營房的門打開,皇太極揚塵帶風地闖進來。

冰冷的空氣闖進來,大玉兒不自覺地擡頭看向門前,乍見是皇太極出現,她也不知怎麽的,竟是一哆嗦。

皇太極看見她的顫抖,便知道她是怕自己罵她,雖然滿腔怒氣,還是被心疼壓了下去,幾步走到床邊,湊近了便看見玉兒下巴上的血痕,他伸手摸了摸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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